李春初道:“且让店家与你去你兄弟那里看看,贫道本是来店里沽酒的,也知道一些医术,也随你去看看,为你们做个见证。若是他家酒不好,便着他赔你,若是不是酒不好,而是你家兄弟自身事情,你却该向店家赔情。如何?”
“好!待我领你们去看。”
玉带濠的河面上停着许许多多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其中有一条船看上去特别惹眼。
是一条红色头低尾翘的平底大浅船。
三层高下,船立有双桅,桅杆的稳索、帆的缭索、双橹在两岸的灯火映照下都清晰可见。是漕船样式的内河游船。船头牌中心竖栏书有戏班名“凤凰仪”三大字;中心横栏自右向左书有“利、名”二字;底部中间竖栏写有一“寿”字。
那汉子看向李春初和酒店掌柜,道:“道长,掌柜,这就是我们船。”
掌柜的脸有些发白,道:“你们是琼花会馆的锣鼓大戏班子?”
“是!我们戏班叫凤凰仪,我们的二花面李文茂就是被你的酒放倒的!”
“啊?李文茂?不是那个唱《三元里打番鬼》的李文茂?”
“正是!”
“哎呀呀,这真是,这真是……”掌柜的脸更加白了。
他求救似的看向李春初。李春初低声问道:“李文茂是什么人?”
掌柜叹息了一声道:“李文茂是锣鼓大戏的名角,唱二花面的,《芦花荡》里的扮张飞张三爷,《沙陀国》里扮王彦章撑渡大战李存孝,都是有名的。算得上我广东锣鼓大戏里的头牌名角。我是真想不到,这么个好汉,竟然跟我的蛇酒犯冲了!”
李春初道:“就是白素贞吃了你的酒,该犯冲也得犯冲!”
掌柜被他的话逗乐了:“道长,我这可不是雄黄酒!”
说着话,船上递过来跳板,一行人踏着跳板都走了过去。
入得船舱才更觉船身宽阔高大。
里面来来去去都是各色人,有上了妆的,有穿了戏服的,也有打着赤膊搬运道具的,热闹得不下于岸上的酒楼街面。
汉子带着他们穿过厅堂一般的船舱,直奔二楼而去。
二楼想来就是他们这些演戏的戏子们休息的舱房。
来到一间舱房门口,推开门。却见舱房却也算宽阔,容得下五六个人,算上家具床铺,却也有一丈二尺左右方圆,床头小柜子上亮着一盏油灯,床上躺着一条大汉,精赤着身子,正在将牙关咬得格格作响。
见带他们来的汉子推门带了人进来,那大汉腾地站了起身。
却见那大汉肩宽背厚,身长腿粗,浑身肌肉虬结,似是生铁铸成的一般。辫子盘在头顶,头两侧的太阳穴高高地鼓起,一双豹眼明亮如电,四方脸型,却没有留胡子,想是为了演戏方便。身上斑斑点点都是红色的风疹。
李春初不禁眉头一皱,这原本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病,是属于异种动物蛋白过敏症,两片扑尔敏的事情,最多打点生理盐水点滴就好了。
可是在这咸丰年间,上哪儿去找扑尔敏去?虽说他在峨眉跟着学了不少医术,但对付这过敏症却是没有什么特别方法。他捋着胡子有些沉思。
那大汉见了两人进来,有些害羞,却一时又不好去遮掩,倒是有些手足无措。
只听得那带路的汉子道:“文茂哥,我把卖酒的掌柜带来了,还有一位做见证的道长。”然后回头粗声大气朝掌柜低吼道:“你看看,我文茂哥一条铁人样的人,就是喝了你这酒便如此,你看他身上的疹子。”
掌柜忙陪着笑问:“可曾请了郎中来看?”
带路的汉子没好气的说:“这一时半会也没处请郎中去,一个时辰后,我们凤凰仪还要到十三行伍家演戏呢!这下都被你这酒给耽误了事情,伍家请我们演十天大戏还神,现在正是第三天,文茂哥不能上台,都不知道怎么才好呢!”
听得是十三行伍家,掌柜吓得舌头都短了半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伍家的怡和洋行是广州十三行的总商,虽说被当年的两广总督林则徐因销烟案给整治了一回,伍家也走了下坡路,但毕竟财雄势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广州来说还是数得上的大商贾。便是这十天的还神大戏,就不是普通人承受得起,而伍家来说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无妨!”心里盘算好了的李春初突然开口说道:“且来待我看一看。”
他迈步向前,却不料那带路的汉子却是挡住去路,瞪着李春初道:“道长,你会看病?”
李春初呵呵一笑,道:“贫道是鹤鸣山上下来的。”说罢,抖开袍袖取出了一张授箓递了过去。
那汉子瞪大两个眼睛,眼中满是清澈的愚蠢,“我,我不识字!”
旁边掌柜却是接过来一看,满是惊异地道:“仙长啊!龙虎山下的授箓,是高功大法师哩!”
那坐在床上的大汉李文茂也吃了一惊,也走过来,接过授箓,仔细看了一遍,竟是立刻拉着那带路的汉子跪下,连着掌柜也跪了下去。
李文茂双手捧着授箓举过头顶,忍着身上的不适,颤声道:“不知是法师仙驾驾临,小人赤身露体,冲撞仙驾,请仙长恕罪!”
带路的汉子有些惊异看向李文茂。
李文茂冲着带路的汉子道:“仙长是天上的神官,被玉皇大帝封了官的,是,”他仔细看着授箓读着:“从四品上清玄都御史九天金阙大夫土部尚书九天纠察使同知驱邪院事。”
带路的汉子也吓了一跳,从四品,说起来也是广州府知府的品级,而且人家是玉皇大帝的官儿,那也是大到天上去了!
李春初肚里有些好笑,面上却是八风不动,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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